孟子謂齊宣王曰:“為巨室,則必使工師求大木。工師得大木,則王喜,以為能勝其任也。匠人斫而小之,則王怒,以為不勝其任矣。夫人幼而學(xué)之,壯而欲行 之,王曰:‘姑舍女所學(xué)而從我’,則何如?今有璞玉於此,雖萬鎰,必使玉人彫琢之。至於治國家,則曰:‘姑舍女所學(xué)而從我’,則何以異於教玉人彫琢玉 哉?”
齊人伐燕,勝之。宣王問曰:“或謂寡人勿取,或謂寡人取之。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,五旬而舉之,人力不至於此。不取,必有天殃。取之,何如?”孟子對(duì) 曰:“取之而燕民悅,則取之。古之人有行之者,武王是也。取之而燕民不悅,則勿取。古之人有行之者,文王是也。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,簞食壺漿以迎王師, 豈有它哉?避水火也。如水益深,如火益熱,亦運(yùn)而已矣。”
齊人伐燕,取之。諸侯將謀救燕。宣王曰:“諸侯多謀伐寡人者,何以待之?”
孟子對(duì)曰:“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,湯是也。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?!稌吩唬骸疁徽?,自葛始?!煜滦胖?,東面而征,西夷怨;南面而征,北狄怨, 曰:‘奚為后我?’民望之,若大旱之望云霓也。歸市者不止,耕者不變,誅其君而吊其民,若時(shí)雨降。民大悅?!稌吩唬骸畯形液螅髞砥涮K。’今燕虐其民, 王往而征之,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,簞食壺漿以迎王師。若殺其父兄,系累其子弟,毀其宗廟,遷其重器,如之何其可也?天下固畏齊之強(qiáng)也,今又倍地而不 行仁政,是動(dòng)天下之兵也。王速出令,反其旄倪,止其重器,謀於燕眾,置君而后去之,則猶可及止也?!?/p>
鄒與魯閧。穆公問曰:“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,而民莫之死也。誅之,則不可勝誅;不誅,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,如之何則可也?”孟子對(duì)曰:“兇年饑 歲,君之民老弱轉(zhuǎn)乎溝壑,壯者散而之四方者,幾千人矣;而君之倉廩實(shí),府庫充,有司莫以告,是上慢而殘下也。曾子曰:‘戒之戒之!出乎爾者,反乎爾者 也。’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。君無尤焉!君行仁政,斯民親其上,死其長矣?!?/p>
滕文公問曰:“滕,小國也,間於齊、楚。事齊乎?事楚乎?”孟子對(duì)曰:“是謀非吾所能及也。無已,則有一焉:鑿斯池也,筑斯城也,與民守之,效死而民弗去,則是可為也?!?/p>
滕文公問曰:“齊人將筑薛,吾甚恐,如之何則可?”孟子對(duì)曰:“昔者大王居邠,狄人侵之,去,之岐山之下居焉。非擇而取之,不得已也。茍為善,后世子孫必有王者矣。君子創(chuàng)業(yè)垂統(tǒng),為可繼也。若夫成功,則天也。君如彼何哉?強(qiáng)為善而已矣。”
滕文公問曰:“滕,小國也。竭力以事大國,則不得免焉,如之何則可?”
孟子對(duì)曰:“昔者大王居邠,狄人侵之。事之以皮幣,不得免焉;事之以犬馬,不得免焉;事之以珠玉,不得免焉。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:‘狄人之所欲者,吾 土地也。吾聞之也:君子不以其所以養(yǎng)人者害人。二三子何患乎無君?我將去之?!ミ摚饬荷?,邑于岐山之下居焉。邠人曰:‘仁人也,不可失也。’從之者如 歸市。或曰:‘世守也,非身之所能為也?!牢鹑??!熬?qǐng)擇於斯二者?!?/p>
魯平公將出,嬖人臧倉者請(qǐng)?jiān)唬骸八站?,則必命有司所之。今乘輿已駕矣,有司未知所之,敢請(qǐng)!”公曰:“將見孟子?!痹唬骸昂卧?君所為輕身以先於 匹夫者,以為賢乎?禮義由賢者出,而孟子之后喪逾前喪,君無見焉!”公曰:“諾?!睒氛尤胍?,曰:“君奚為不見孟軻也?”曰:“或告寡人曰:‘孟子之后 喪逾前喪?!且圆煌娨??!痹唬骸昂卧?君所謂逾者,前以士,后以大夫;前以三鼎,而后以五鼎與?”曰:“否。謂棺槨衣衾之美也。”曰:“非所謂逾也, 貧富不同也?!睒氛右娒献釉唬骸翱烁骒毒秊閬硪娨?。嬖人有臧倉者沮君,君是以不果來也?!痹唬骸靶谢蚴怪?,止或尼之。行止非人所能也。吾之不遇魯 侯,天也。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