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子·第二十三章
希言自然。故飄風(fēng)不終朝,驟雨不終日。孰為此者?天地。天地尚不能久,而況於人乎?故從事於道者,同於道;德者,同於德;失者,同於失。同於道者,道亦樂得之;同於德者,德亦樂得之;同於失者,失亦樂得之。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。
不言政令少擾民是合乎自然的。再大的風(fēng)也刮不了一個早晨,再大的雨下不了一整天。誰制造的狂風(fēng)暴雨呢?是天地。興風(fēng)起雨尚且不能持久,更何況是人呢?所以,從事于道的就同于道,從事于德的就同于德,失道失德的,行為就是暴戾恣肆。同于道的人,道也樂于得到他;同于德的人,德也樂于得到他;同于失的人,失也樂于得到他。統(tǒng)治者的誠信不足,就會有人不信任。
老子·第二十四章
企者不立;跨者不行;自見者不明;自是者不彰;自伐者無功;自矜者不長。其在道也,曰余食贅(zhuì)形,物或惡之,故有道者不處。
踮起腳尖想要站得更高,反而站不穩(wěn);邁著大步想走得更快一些,反而走不遠。局限于自己所見,就看不明白;以自己為對,就遮蔽真相;經(jīng)常自我夸耀反而沒有功勞,自以為自高自大反而不能被認(rèn)可并獲得尊重。從“道”的角度衡量,以上這些急躁炫耀的行為,只能說是剩飯贅瘤。因為它們是令人厭惡的東西,所以有道的人決不這樣做。
老子·第二十五章
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寂兮寥兮,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為天地母。吾不知其名,強字之曰道,強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,逝曰遠,遠曰反。故道大,天大,地大,人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人居其一焉。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
有一個東西混然而成,在天地形成以前就已經(jīng)存在。聽不到它的聲音也看不見它的形體,寂靜而空虛,不依靠任何外力而獨立長存永不停息,循環(huán)運行而永不衰竭,可以作為萬物的根本。我不知道它的名字,所以勉強把它叫做“道”,再勉強給它起個名字叫做“大”。它廣大無邊而運行不息,運行不息而伸展遙遠,伸展遙遠而又返回本原。所以說道大、天大、地大、人也大。天地間有這四大,而人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。在這四大之中,人們依據(jù)于大地而生活勞作,繁衍生息;大地依據(jù)于上天而寒暑交替,化育萬物;自然氣候,天象變化遵從宇宙間的“大道”運行;大“道”則依據(jù)自然之性,順其自然而成其所以然。
老子·第二十六章
重為輕根,靜為躁君。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(zī)重,雖有榮觀,燕處超然,奈何萬乘之主,而以身輕天下?輕則失根,躁則失君。
厚重是輕率的根本,靜定是躁動的主宰。因此君子終日行走,不離開載裝行李的車輛,即使有奢華的享受,他也漠然處之,從不沉溺其中。為什么有萬乘之車的大國君主,還輕率躁動以治天下呢?輕率就會失去根本;急躁就會喪失主導(dǎo)。
老子·第二十七章
善行,無轍跡(jì);善言,無瑕謫;善數(shù),不用籌策;善閉,無關(guān)楗而不可開;善結(jié),無繩約而不可解。是以圣人常善救人,故無棄人;常善救物,故無棄物。是謂襲明。故善人者,不善人之師;不善人者,善人之資。不貴其師,不愛其資,雖智大迷。是謂要妙。
善于行走的,不會留下痕跡;善于言談的,不會在言語上留下任何破綻;善于計數(shù)的,不用籌碼也能計算;善于閉守的人,沒有門閂別人也無法把它打開;善于捆縛的人,不用繩結(jié)別人也無法解開。因此,圣人經(jīng)常挽救人,所以沒有被遺棄的人;經(jīng)常善于物盡其用,所以沒有被廢棄的物品。這就叫做內(nèi)藏著的聰明智慧。所以善良的人是不善的人的老師,不善良的人又是善良人的尺度。不尊重自己的老師,不愛惜他的借鑒作用,雖然自以為聰明,其實是大大的糊涂。這就是精深微妙的道理。
老子·第二十八章
知其雄,守其雌,為天下谿(xī)。為天下谿,常德不離,復(fù)歸于嬰兒。知其白,守其黑,為天下式。為天下式,常德不忒,復(fù)歸于無極。知其榮,守其辱,為天下谷。為天下谷,常德乃足,復(fù)歸于樸。樸散則為器,圣人用之,則為官長,故大制不割。
知道自己的強健,但仍只展現(xiàn)柔弱的一面,就像是天下的溪谷一樣能滋養(yǎng)萬物生長。能夠如同溪谷一樣滋養(yǎng)天下,就能保持自身道德品質(zhì)不丟失,回歸到嬰孩一般純真自然。深知什么是明亮,卻安于暗昧的地位,甘愿做天下的模式。甘愿做天下的模式,永恒的德行不相差失,恢復(fù)到不可窮極的真理。深知什么是榮耀,卻安守卑辱的地位,甘愿做天下的川谷。甘愿做天下的川谷,永恒的德才能充足,而回復(fù)到自然本初的純真狀態(tài)。樸素本初的東西經(jīng)制作而成器物,有道的人沿用真樸,則為百官之長,所以完善的政治是不可分割的。
老子·第二十九章
將欲取天下而為之,吾見其不得已。天下神器,不可為也,不可執(zhí)也。為者敗之,執(zhí)者失之。是以圣人無為,故無敗;無執(zhí),故無失。夫物或行或隨;或噓或吹;或強或羸;或載或隳(huī)。是以圣人去甚,去奢,去泰。
想要治理天下卻用強制的辦法去做,我看他不能達到目的。天下的人民是神圣的,不能夠違背他們的意愿和本性而加以強力統(tǒng)治,否則用強力統(tǒng)治天下,就一定會失敗;強力把持天下,就一定會失去天下。由于圣人不妄為,所以不會失敗;不把持,所以不會失去。世人秉性不一,有的前行有的后隨;有的氣緩,有的氣急;有的剛強,有的羸弱;有的安定,有的危險。因此,有道的人要去除那種極端的、奢侈的、過度的措施。
老子·第三十章
以道佐人主者,不以兵強天下。其事好還。師之所處,荊棘生焉。大軍之后,必有兇年。善者果而已,不敢以取強。果而勿矜,果而勿伐,果而勿驕。果而不得已,果而勿強。物壯則老,是謂不道,不道早已。
依照“道”的原則輔佐君主的人,不依靠兵力來稱霸天下。窮兵黷武這種事必然會得到報應(yīng)。軍隊所到的地方,荊棘橫生,大戰(zhàn)之后,一定會出現(xiàn)荒年。善于用兵的人,只要達到用兵的目的也就可以了,并不以兵力強大而逞強好斗。達到目的了卻不自我矜持,達到目的了也不要自我夸耀,達到目的了也不要驕傲,達到目的卻出于不得已,達到目的卻不逞強。事物壯大了,就會走向衰亡,這就說明它不符合于道;不符合于道的,就會很快走向敗亡。
老子·第三十一章
夫兵者,不祥之器,物或惡之,故有道者不處。君子居則貴左,用兵則貴右。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,恬淡為上。勝而不美,而美之者,是樂殺人。夫樂殺人者,則不可得志于天下矣。吉事尚左,兇事尚右。偏將軍居左,上將軍居右,言以喪禮處之。殺人之眾,以悲哀泣之,戰(zhàn)勝以喪禮處之。
兵器啊,是不祥的東西,人們都厭惡它,所以有“道”的人絕不用它解決問題。君子在和平的生活中,以養(yǎng)陽攝生為務(wù),以崇尚生生不息為旨。在戰(zhàn)爭的時期,用兵則奉行詭道。兵器這個不祥的東西,不是君子所使用的東西,萬不得已而使用它,最好淡然處之,勝利了也不要自鳴得意,如果自以為了不起,那就是喜歡殺人。凡是喜歡殺人的人,就不可能得志于天下。吉慶的事情以左邊為上,兇喪的事情以右方為上,偏將軍居于左邊,上將軍居于右邊,這就是說要以喪禮儀式來處理用兵打仗的事情。戰(zhàn)爭中殺人眾多,要用哀痛的心情參加,打了勝仗,也要以喪禮的儀式去對待戰(zhàn)死的人。
老子·第三十二章
道常無名,樸。雖小,天下莫能臣。侯王若能守之,萬物將自賓。天地相合,以降甘露,民莫之令而自均。始制有名,名亦既有,夫亦將知止,知止可以不殆。譬(pì)道之在天下,猶川谷之於江海。
“道”永遠是無名而質(zhì)樸的。雖然小得無法分辨,可是天下卻沒有誰能使它臣服的。諸侯君王若能遵守道的原則來治理天下,萬物將會自然歸從于他。天地間陰陽之氣相合,就會降下甘露,人們不必指使它而會自然均勻。治理天下就要建立一種管理體制,制定各種制度確定各種名分,任命各級官長辦事。名分既然有了,就要有所制約,適可而止,知道制約、適可而止,就沒有什么危險了。“道”存在于天下,就像江海,一切河川溪水都?xì)w流于它,使萬物自然賓服。
老子·第三十三章
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勝人者有力,自勝者強。知足者富。強行者有志。不失其所者久。死而不亡者壽。
了解他人的人,只能算是聰明。能夠了解自己的人,才算是真正的有智慧。能夠戰(zhàn)勝別人只能算是有力,能夠戰(zhàn)勝自己才能算是真正的強者。知道滿足的人才是富有人。堅持力行、努力不懈的就是有志。不離失本分的人就能長久不衰,身雖死而“道”仍存的,才算真正的長壽。
老子·第三十四章
大道泛兮,其可左右。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,功成而不有。衣養(yǎng)萬物而不為主。常無欲,可名于?。蝗f物歸焉而不為主,可名為大。以其終不自為大,故能成其大。
大道廣泛流行,包容萬物無所不至。萬物依靠它生長而不推辭,成就了功業(yè)而不占有名譽。它雖養(yǎng)育萬物卻不去主宰,總是沒有自己的私欲,可以稱它為“小”,萬物向它歸附而并不自認(rèn)為是主宰,可以稱它為“大”。正因為他不自以為偉大,所以才能成就它的偉大、完成它的偉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