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路難·其二
唐代:李白
大道如青天,我獨不得出。
人生道路如此寬廣,唯獨我沒有出路。
羞逐長安社中兒,赤雞白雉賭梨粟。
我不愿意追隨長安城中的富家子弟,去搞斗雞走狗一類的賭博游戲。
彈劍作歌奏苦聲,曳裾王門不稱情。
像馮諼那樣彈劍作歌發(fā)牢騷,在權(quán)貴之門卑躬屈節(jié)是不合我心意的。
淮陰市井笑韓信,漢朝公卿忌賈生。
當年淮陰市人譏笑韓信怯懦無能,漢朝公卿大臣嫉妒賈誼才能超群。
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,擁篲折節(jié)無嫌猜。
你看,古時燕昭王重用郭隗,擁篲折節(jié)、謙恭下士,毫不嫌疑猜忌。
劇辛樂毅感恩分,輸肝剖膽效英才。
劇辛和樂毅感激知遇的恩情,竭忠盡智,以自己的才能來報效君主。
昭王白骨縈蔓草,誰人更掃黃金臺?
然而燕昭王早就死了,還有誰能像他那樣重用賢士呢?
行路難,歸去來!
世路艱難,我只得歸去啦!
“大道如青天,我獨不得出。”這個開頭與《行路難》的第一首不同。第一首用賦的手法,從筵席上的美酒佳肴寫起,起得比較平。這一首,一開頭就陡起壁立,讓久久郁積在內(nèi)心里的感受,一下子噴發(fā)出來。亦賦亦比,使讀者感到它的思想感情內(nèi)容十分深廣。后來孟郊寫了“出門如有礙,誰謂天地寬”的詩句,可能受了此詩的啟發(fā),但氣局比李白差多了。能夠和它相比的,還是李白自己的詩,“蜀道之難,難于上青天”這類詩句,大概只有李白那種胸襟才能寫得出。不過,《蜀道難》用徒步上青天來比喻蜀道的艱難,使人直接想到那一帶山川的艱險,卻并不感到文意上有過多的埋伏。而這一首,用青天來形容大道的寬闊,照說這樣的大道是易于行路的,但緊接著卻是“我獨不得出”,就讓人感到這里面有許多潛臺詞。這樣,這個警句的開頭就引起了人們對下文的注意。
“羞逐”以下六句,是兩句一組。“羞逐”兩句是寫詩人的不愿意。唐代上層社會喜歡拿斗雞進行游戲或賭博。唐玄宗曾在宮內(nèi)造雞坊,斗雞的小兒因而得寵。當時有“生兒不用識文字,斗雞走狗勝讀書”的民謠。如果要去學斗雞,是可以結(jié)交一些紈袴子弟,在仕途上打開一點后門的。但李白對此嗤之以鼻。所以他聲明自己羞于去追隨長安里社中的小兒。這兩句和他在《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》中所說的“君不能貍膏金距學斗雞,坐令鼻息干虹霓”是一個意思。都是說他不屑與“長安社中兒”為伍。至于去和那些達官貴人交往,“曳裾王門不稱情,彈劍作歌奏苦聲。”“曳裾王門”,即拉起衣服前襟,出入權(quán)貴之門。“彈劍作歌”,用的是馮諼的典故。馮諼在孟嘗君門下作客,覺得孟嘗君對他不夠禮遇,開始時經(jīng)常彈劍而歌,表示要回去。李白是希望“平交王侯”的,而現(xiàn)在在長安,權(quán)貴們并不把他當一回事,因而使他像馮諼一樣感到不能忍受。這兩句是寫他的不稱意。“淮陰市井笑韓信,漢朝公卿忌賈生。”韓信未得志時,在淮陰曾受到一些市井無賴們的嘲笑和侮辱。賈誼年輕有才,漢文帝本打算重用,但由于受到大臣灌嬰、馮敬等的忌妒、反對,后來竟遭貶逐。李白借用了韓信、賈誼的典故,寫出在長安時一般社會上的人對他嘲笑、輕視,而當權(quán)者則加以忌妒和打擊。這兩句是寫他的不得志。
“君不見”以下六句,深情歌唱當初燕國君臣互相尊重和信任,流露他對建功立業(yè)的渴望,表現(xiàn)了他對理想的君臣關(guān)系的追求。戰(zhàn)國時燕昭王為了使國家富強,尊郭隗為師,于易水邊筑臺置黃金其上,以招攬賢士。于是樂毅、鄒衍、劇辛紛紛來歸,為燕所用。燕昭王對于他們不僅言聽計從,而且屈己下士,折節(jié)相待。當鄒衍到燕時,昭王“擁篲先驅(qū)”,親自掃除道路迎接,恐怕灰塵飛揚,用衣袖擋住掃帚,以示恭敬。李白始終希望君臣之間能夠有一種比較推心置腹的關(guān)系。他常以伊尹、姜尚、張良、諸葛亮自比,原因之一,也正因為他們和君主之間的關(guān)系,比較符合他的理想。但這種關(guān)系在現(xiàn)實中卻是不存在的。唐玄宗這時已經(jīng)腐化而且昏庸,根本沒有真正的求賢、重賢之心,下詔召李白進京,也只不過是裝出一副愛才的姿態(tài),并要他寫一點歌功頌德的文字而已。“昭王白骨縈蔓草,誰人更掃黃金臺?”慨嘆昭王已死,沒有人再灑掃黃金臺,實際上是表明他對唐玄宗的失望。詩人的感慨是很深的,也是很沉痛的。
以上十二句,都是承接“大道如青天,我獨不得出”,對“行路難”作具體描寫的。既然朝廷上下都不是看重他,而是排斥他,那就只有拂袖而去了。“行路難,歸去來!”在當時的情況下,他只有此路可走。這兩句既是沉重的嘆息,也是憤怒的抗議。
篇末的“行路難,歸去來”,只是一種憤激之詞,只是比較具體地指要離開長安,而不等于要消極避世,并且也不排斥在此同時他還抱有他日東山再起,“直掛云帆濟滄海”的幻想。之心,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”,指游食于王侯之門。不稱(chèn)情:不如意
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
唐代:李白
暮從碧山下,山月隨人歸。
傍晚從終南山上走下來,山月一直跟隨著我歸來。
卻顧所來徑,蒼蒼橫翠微。
回頭望下山的山間小路,山林蒼蒼茫茫一片青翠。
相攜及田家,童稚開荊扉。
偶遇遇斛斯山人,攜手同去其家,孩童急忙出來打開柴門。
綠竹入幽徑,青蘿拂行衣。
走進竹林中的幽深小徑,樹枝上下垂的藤蔓拂著行人衣裳。
歡言得所憩,美酒聊共揮。
歡言笑談得到放松休息,暢飲美酒賓主頻頻舉杯。
長歌吟松風,曲盡河星稀。
放聲高歌風入松的曲調(diào),一曲唱罷已是星光稀微。
我醉君復樂,陶然共忘機。
我喝醉酒主人非常高興,歡欣愉悅忘了世俗奸詐心機。
中國的田園詩以晉末陶潛為開山祖,他的詩,對后代影響很大。李白這首田園詩,似也有陶詩那種描寫瑣事人情,平淡爽直的風格。
此詩以田家、飲酒為題材,前四句寫詩人下山歸途所見,中間四句寫詩人到斛斯山人家所見,末六句寫兩人飲酒交歡及詩人的感慨,流露了詩人相攜歡言,置酒共揮,長歌風松,賞心樂事,自然陶醉忘機的感情。全詩都用賦體寫成,情景交融,色彩鮮明,神情飛揚,語言淳厚質(zhì)樸,風格真率自然。
從詩的內(nèi)容看,詩人是在月夜到長安南面的終南山去造訪一位姓斛斯的隱士。首句“暮從碧山下”,“暮”字挑起了第二句的“山月”和第四句的“蒼蒼”,“下”字挑起了第二句的“隨人歸”和第三句的“卻顧”,“碧”字又逗出第四句的“翠微”。平平常常五個字,卻無一字虛設(shè)。“山月隨人歸”,把月寫得如此脈脈有情。月尚如此,人則可知。
第三句“卻顧所來徑”,寫出詩人對終南山的余情。這里雖未正面寫山林暮景,卻是情中有景。正是旖旎山色,使詩人迷戀不已。
第四句又是正面描寫。“翠微”指青翠掩映的山林幽深處。“蒼蒼”兩字起加倍渲染的作用。“橫”有籠罩意。此句描繪出暮色蒼蒼中的山林美景。這四句,用筆簡煉而神色俱佳。
詩人漫步山徑,大概遇到了斛斯山人,于是“相攜及田家”,“相攜”,顯出情誼的密切。“童稚開荊扉”,連孩子們也開柴門來迎客了。進門后,“綠竹入幽徑,青蘿拂行衣”,寫出了田家庭園的恬靜,流露出詩人的稱羨之情。“歡言得所憩,美酒聊共揮”,“得所憩”不僅是贊美山人的庭園居室,也為遇知己而高興。因而歡言笑談,美酒共揮。一個“揮”字寫出了李白暢懷豪飲的神情。酒醉情濃,放聲長歌,直唱到天河群星疏落,籟寂更深。
“長歌吟松風,曲盡河星稀”句中青松與青天,仍處處綰帶上文的一片蒼翠。至于河星既稀,月色自淡,這就不在話下了。最后,從美酒共揮,轉(zhuǎn)到“我醉君復樂,陶然共忘機”,寫出酒后的風味,陶陶然把人世的機巧之心,一掃而空,顯得淡泊而恬遠。
這首詩以田家、飲酒為題材,是受陶潛詩的影響,然而兩者詩風又有不同之處。陶潛的寫景,雖未曾無情,卻顯得平淡恬靜,如“曖曖遠人村,依依墟里煙”、“道狹草木長,夕露沾我衣”、“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”、“微雨從東來,好風與之俱”之類,既不染色,而口氣又那么溫緩舒徐。而李白就著意渲染,“卻顧所來徑,蒼蒼橫翠微”、“綠竹入幽徑,青蘿拂行衣。歡言得所憩,美酒聊共揮”,不僅色彩鮮明,而且神情飛揚,口氣中也帶有清俊之味。
在李白的一些飲酒詩中,豪情狂氣噴薄涌泄,溢于紙上,而此詩似已大為掩抑收斂了。“長歌吟松風,曲盡河星稀。我醉君復樂,陶然共忘機。”可是一比起陶詩,意味還是有差別的。陶潛的“或有數(shù)斗酒,閑飲自歡然”、“過門輒相呼,有酒斟酌之”、“何以稱我情,濁酒且自陶”、“一觴雖自進,杯盡壺自傾”之類,稱心而出,信口而道,淡淡然無可無不可的那種意味,就使人覺得李白揮酒長歌仍有一股英氣,與陶潛異趣。因而,從李白此詩既可以看到陶詩的影響,又可以看到兩位詩人風格的不同。